“贺雪峰：小农经济中的自给自足经济”

在小农经济中，农民除了可以从中获得农业收入外，还可以获得远远超过城镇获得的自给自足部分的福利。 住宅、自产蔬菜、肉蛋奶等农副产品，熟人社会关系互联网形成的社会资本，村庄自身的安全感和归宿感，这些福利都不在农民收入之内。 从这个意义上说，现有的统计体系大大低估了农民的收入。 因此，农民不想小农经济，特别是年龄较大的农村老年人一定要回村留在城市。

一

目前，在学术界和政策部门的某种意义上，农民在人均亩产三分之一、户均不过10亩的小规模经营农业无法致富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中央提出全年全面完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农民不小康就不可能有全民小康，农民人均一亩三分地就不可能实现小康。 据一位专家估算，农户经营规模至少要100亩，才能通过农业实现小康生活。 迫于建设全面小康社会、农民致富的目标，约100亩/户经营农业也有可能进入小康行列。 100亩/户的经营规模是目前政策部门大热的家庭农场的规模。 因此，地方政府普遍存在着推进农村土地流转形成家庭农场，使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也能小康的政策意图乃至行政行为。

经营规模达到100亩/户后，这种家庭经营就高度市场化了。 为市场生产，从市场中获取收入。 这样的经营规模不容易拥有自给自足经济的要素。

但是，在目前的农业行业中，人均只有三分之一、一户十亩的小农经济，专业化程度不高，自给自足成分仍占相当大的比重，光计算小农的现金收入，从事农业生产是非常贫困的，但物质 计入自给自足经济成分，在小农经济中，农户的实际生活水平与当地和现金计算的水平不同。 从物质费用计算，小农经济中农户的收入水平和幸福指数可能远远高于城市的下层群体。

二

目前中国仍有近7亿人口居住在农村，其中有近3亿农村劳动力。 按全国21亿亩耕地计算，农村劳动者耕地不足10亩，这样的经营规模明显达不到目前农业生产技术条件下劳动者平均30~50亩的合理规模。 也就是说，农业仍然有很多剩余劳动力。

现在农业劳动力大多是中老年人，这些中老年人在城市的就业机会不足，他们从事农业生产的机会价格很低。 中青年农村的一些劳动力因为在农村兼职或者家里父母太老，孩子太小，不能进城工作，所以留在村子里务农。

在人少、工人耕地未达到合理规模的情况下，农民有大量的农闲期。 根据笔者在全国农村的调查经验，种植大田作物的农民一年中实际进行农业生产的时间大约为3个月。 有一种说法是，在全国农村，所谓的三个月种田，三个月过年，半年休闲。 半年的业余时间是打半年麻将。

进行农业生产可以从农业中获得收入。 由于劳动者平均耕地面积比较小，农业产量有限，农业收入未必多。 目前，全国农业gdp不到10%，但在农业gdp中，大田作物的份额约占一半。 也就是说，gdp的约5-6%只由3亿农业劳动力和7亿农村生活人口共享，这样少的gdp和这样大规模的农村生活人口，注定了农民只能获得有限的现金收入。 按照农业gdp计算农民收入，中国农民收入一定很低。 根据农业gdp计算农民收入是首要的，目前全国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越来越大，农民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差。

但是，现在大部分农户都是年轻家庭来城市打工赚钱，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村劳动力也可以利用农闲期去城市打工。 目前，农民家庭收入中，农业收入仅约占50%，另外50%的工资性收入是城镇农民工获得的工资收入。

从现金来看，农户家庭收入不高，首要的现金收入来自城市农民工所得的工资收入。 但是，农业生产是在村社熟人社会进行的，农业产品有相当一部分不面向市场，有很高的自给自足成分，自给自足经济不包括在农民的收入中。 特别是在吃和住两方面值得讨论。

1、自我活用的粮食、水果蔬菜、肉蛋奶。 农民必须自己确保粮食。 通常，农民经营着庭院经济。 种蔬菜，也种了几棵果树。 通常养鸡。 大多数农户仍然养猪，有些农户养牛和羊，即使在自己的池塘里养鱼，也在闲暇时捞鱼摸虾。 这样，农民家庭几乎不用花钱就能买到营养丰富、新鲜的有机天然食品。 或者，农民只花一点钱就能获得比城市市民更优质的农产品。

从恩格尔系数来看，目前中国的城市恩格尔系数约为35%，市民收入的1/3将被用于食品费用。 以目前城市市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7万元计算，每年用于农产品的价值约为1万元。 目前，农民在食品上的支出量和质量总体上当然低于城市，但如果农民实际使用农产品的热量、营养来计算，农民在食品上的实际价值应该与城市市民化相差无几，不会超过两倍。

即使按两倍之差计算，农民自己使用农产品换算成现金也约为5000元。 考虑到农民的食物并非全部自给自足，而是部分来自市场，以庭院经济为中心的农户自给自足经济被认为农民人均增收3000元，这3000元不包括在农民总收入中。 也可以说，由于有自给自足的收入，农民人均减少了约3000元的食品费支出。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农民生产的农产品，特别是水果蔬菜等农产品，如果面向市场生产，由于交易价格高，光靠商人是卖不出太贵的。 例如，白菜和萝卜可能只卖2毛1斤，但市民从市场购买水果蔬菜的价格可能会增长5到10倍。 其理由是作为农产品流通的一环，价格设定得很高。 这样的高价与农产品特别是水果蔬菜难以标准化的优点有关，不是通过改善农产品流通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世界惯例。 因此，目前商务部等中央部委正在推进所谓农超对接，无法应对农产品流通价格高的问题。 或者，农民自给自足使用的农产品拿到市场上可能不值钱，但他们从市场上购买一定要付高价。 农民生产的萝卜可能卖给商人0.2元/斤，但这个0.2元/斤的萝卜很可能来到基层市场，定价已经变成2元/斤了。

2、农民的住宅不需要钱。 现在，在全国大部分农村地区，农民已经建成了质量好的住宅。 农民在自己的房子地上盖房子，价格不高，住宅面积不小，农民住自己的房子不需要付房租。 如果以城市住房费来计算农民住在自己家里可以节约的支出，也是不低的收入。

上面说的是，农民全家进城，他们可能会通过打工来提高现金收入，但必须支付越来越多的食品支出和更高的房租，这两者加起来是相当昂贵的代价。

反过来说，农民还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他们的农业收入不高，但是他们的支出也可以说很少。 如果把他们在农村获得的自给自足经济换算成现金，进行平价计算，农民的实际收入将会提高很多。

特别重要的是，目前我国农村普遍存在着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 也就是说，留在村子里务农的以城市就业机会不足的中老年人为主，中青年农民进城务工经商去了。 在一个农民家庭有农业收入和外出务工收入，农村费用比较低的情况下，这个农民家庭在维持较高生活质量的情况下，有可能将外出务工者获得的现金积累起来做大事。 收入多、费用少、每年有余钱的农民家庭，无论按市场价格计算的收入水平高不高，无论是否达到小康水平，他们的生活至少充裕，日子过得不错，很幸福。

三

目前，学术界和政策部门特别关注老人农业，评价总体上是负面的。 特别是对老年人只种了几亩地的评价更是负面。 例如，假设一对70岁的农村老夫妇耕种2、3亩土地。 在这样的年龄耕种这么少的土地，如何使农业高效，如何实现农业现代化呢？

据我在全国农村调查，70岁左右的农村老年人种地的情况仍然很普遍，而且他们种的耕地粮食产量不低。

为什么老人种田的产量不低？ 老年人种田是因为以种田为艺术。 因为田地种得不好，他们很惭愧。 地里不能有稗子。 庄稼长得不能比别人家差。 等等。 因此，他们一定是精耕细作的。 除了老人种地产量高外，农村新生中农种地也一定高产。 因为他们期望通过耕田获得比外出务工者更多的收入，通过农业收入维持在农村的体面生活。 小农经济中，无论是老人农业还是我们所说的中农，都是靠自己的劳动力投入精耕细作，粮食产量远远高于规模经营。 这其实是所有农村调查经验者的常识。

老人农业的缺点是技术创新能力不足，种田大多比较保守。 中农有使用新技术创造良好农田的动力。 中农+老人农业是维持农业生产，特别是粮食安全方面比较有效的保险机制。

四

阐述了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经济的几个方面，除此之外，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副本可以进一步扩大。 在当前城乡收入核算体系和gdp语境下，学术界、政策部门和舆论误读城乡收入差距，从而鼓励的农民城市化和所谓农业现代化，可能导致政策误判。

根据目前城乡收入计算，农民自给自足的经济完全不包括在农民收入中，因此农民收入和市民收入差距在统计上扩大了。 如上所述，从福利的低价来看，情况大不相同。

另外，相对于农民进城，他们在农村从事小农经营有一些不可忽视的福利。

首先，在目前农业生产技术高度发达，特别是机械化快速发展的情况下，农业生产对体力的要求越来越低，农村年龄大的人仍然可以轻松从事农业生产，但这些年龄大的农民在城市就业机会不足。 在城市就业机会不足、保障不足、年轻孩子收入有限的情况下，老年人的城市生活等于在受苦。

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除农忙期以外还有很多农闲期。 农闲期无法获得收入，但农业本身是社会与自然合作的过程，从播种到收获，中间有等待，有节气，在农业季节性发展的过程中，农民因农闲而忙碌，充满期待和乐趣。 农忙期和农闲期的交替正是生命节奏和人生意义展开的过程。

农业生产本身季节性的展开，还是农民的心情。 小农经济，在春天播种秋收，一个人耕种一个人的收成。 由于农业生产异化的程度比较低，农业生产和工业流水线的生产完全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说，农业生产最接近艺术和娱乐。 小农生产和手工业者都有自己对最终产品的管理能力，这就意味着劳动本身。 这种劳动特别是权利。

如果农民进城，无所事事，孩子得不到体面的收入，他们只是家庭的顾客，他们就无法多么安心地在城市里无所事事地生活。 他们感觉不到意义。 在河南省安阳市农村调查时，遇到了从城市退休回到村子里的人们。 他们说他们是等待死亡的队伍。 他们几乎不能创造财富了，也不用为孩子负责了，所以他们只是靠退休的工资维持余生。 种田的农村老年人，种田充满了劳动的辛苦和收获的喜悦，而且他们还在为孩子积累，勤奋奋斗。 因此，他们的生活很充实，因为他们有着与退休回乡的等死队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

最后，农民住在村子里。 村里是农民祖祖辈辈居住的熟人社会。 在熟人社会中，有朋友和家人，有着历史形成的各种结构性关系。 如果生产困难，可以从熟人社会的朋友和家人关系网得到支持，度过难关。 农民在村里拥有的这个关系互联网是他们的社会资本。 这种社会资本，加上他们村落这块祖祖辈辈居住的地盘的生活和心理安全感和归属感，与流浪城市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也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社会中落叶归根，现代社会农村城市人进城乡愁的逻辑 这种与极其重要的根本价值相关的福利也没有计算在农民的收入中。

身体，灵魂，都在路上。 这是现在很流行的词，也许对谁都合适。 对农民来说，没有精神追求，什么也不做，不劳动，只指望孩子养活自己，他们就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感受不到生活的充实，他们就无法从思考和劳动中获得幸福。 假设农民不考虑，他们很容易从农业生产这种仍然是个体努力与生产成果直接相关的劳动形式(异化少，与高度异化的工厂流水线劳动完全不同)中获得幸福和满足感。 因为劳动是农民的需要，也是他们的权利。

悠闲自在。 只有自己努力，得到的闲暇才会变得舒适。

五

总而言之，在小农经济中，农民除了可以获得农业收入外，还可以获得远远超过城镇获得的自给自足部分的福利。 住宅、水果蔬菜、肉蛋奶等农副产品，熟人的社会关系互联网带来的社会资本，村庄自身的安全感和归宿感等，这些福利都不在农民的收入之内。 从这个意义上说，现有的统计体系大大低估了农民的收入。 因此，农民不想小农经济，特别是年龄较大的农村老年人一定要回村留在城市。

在当前四化同步的语境下，在推进农村土地转移、扶持新的农业经营主体、鼓励农民退出宅基地、加快农民城市化的政策话语中，充分观察自给自足成分在小农经济中的重要性，对我们制定农村政策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如何计算小农经济自给自足成分的福利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整个社会需要关心和计算。

年3月3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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